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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落實「美國優先」政策

更新於2018315 07:04 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 愛德華盧斯

盧斯:特朗普炒掉蒂勒森並提名更聽話的蓬佩奧擔任國務卿,這讓他的「美國優先」外交政策更接近成為現實。

現在剩下一個了。除了美國國防部長吉姆馬蒂斯(Jim Mattis)以外,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現在已經把敢於同他對抗的一批人都清除了。特朗普在Twitter上宣布解僱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消除了特朗普反全球主義本能與美國首席外交官立場之間的分歧。蒂勒森的接替者邁克蓬佩奧(Mike Pompeo)與特朗普一樣毫無外交思維。蓬佩奧唯特朗普馬首是瞻。特朗普的「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外交政策現在更接近成為現實。

對全世界來說,它產生的預兆是影響深遠的。蒂勒森最大的罪之一是將特朗普稱為「白痴」。特朗普在一次會議上表示美國應該將核武器數量增加到現在的10倍,之後便傳出蒂勒森罵特朗普是白痴。蒂勒森的不敬違反了為特朗普工作的兩項基本原則。首先是表現出了特朗普不能容忍的不忠。質疑他的智商是禁忌。其次是在重大問題上屢次與他發生衝突。實際上,這兩條是一回事。

上周辭去總統首席經濟顧問職務的加里科恩(Gary Cohn)也違背了這兩個原則。去年夏天,他告訴英國《金融時報》,他不贊成特朗普在夏洛茨維爾另類右翼與抗議者的衝突中對雙方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他還反對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本能——蒂勒森也是一樣。特朗普的國家安全顧問赫伯特雷蒙德麥克馬斯特(HR McMaster)不再被視為對特朗普的制約力量——人們普遍傳言,他在白宮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

在特朗普的世界裡,不忠和分歧最終混為一談。在蓬佩奧這裡,特朗普得到一個真正的忠誠者。無論特朗普想要什麼,他都會執行。蓬佩奧經常越過中央情報局(CIA)局長的角色——這個角色本應是溝通中立建議而不是為政策搖旗吶喊。儘管蒂勒森的失敗是多方面的,但他並沒有諱言他與特朗普的分歧。

其中最主要的分歧是關於特朗普在俄羅斯、伊朗以及美國如何與穆斯林世界打交道問題上的衝動。並非偶然的是,蒂勒森在被解僱前發表的最後一條評論,是呼應英國首相特里薩(Theresa May)認為俄羅斯「極有可能」在英國領土上毒殺了一名前間諜的觀點。(特朗普花了24小時回應梅)。蒂勒森在說這話的時候是否知道他即將被解僱並不重要。

不願指責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的特朗普表示,他和蒂勒森「在很多事情上意見不同」。相反,他和蓬佩奧「擁有非常相似的思考過程——我認為相處會非常順利」。需要強調的是,梅暗示俄羅斯攻擊英國,這可能觸發北約(Nato)關於集體防禦的第五條款。蒂勒森竭盡全力說服了特朗普在公開場合支持北約。他並非總能成功說服特朗普。蓬佩奧是否會嘗試這麼做都很難說。

第二,蓬佩奧打心眼裡反對伊朗核協議,他稱應該撕毀該協議。在該問題上,他和特朗普是一條心。蒂勒森和馬蒂斯認為,毀掉該協議將帶來災難性後果。可能導致伊朗迅速實現核武器化,並且與沙特阿拉伯開戰。這還會加深美國與其歐洲盟友之間的分歧。未來幾周到了特朗普認證的時候,他退出該協議的可能性大幅增加。

特朗普計劃與朝鮮的金正恩(Kim Jong Un)舉行峰會可能帶來巨大影響。朝鮮問題專家對特朗普說服這位「狂人」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特朗普的明確目標)的可能性不屑一顧。如果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金正恩就更沒有動力與特朗普達成交易了。美朝峰會失敗極可能帶來交戰後果。在擔任中央情報局局長時,蓬佩奧曾公開說起過除掉金正恩。

最後,還有穆斯林世界。蓬佩奧的觀點與特朗普前首席戰略顧問史蒂夫班農(Stephen Bannon)關於文明衝突的觀點一致。他們二人是朋友。蓬佩奧經常說起聖戰語言,稱激進的伊斯蘭教徒與遵循基督教義的西方之間有一場聖戰。相比之下,蒂勒森堅持傳統說法——伊斯蘭教徒中的害群之馬扭曲了崇高的伊斯蘭教。蓬佩奧接替蒂勒森出任美國國務卿,給美國在中東乃至整個穆斯林世界的關係帶來了不祥的徵兆。

周二,特朗普稱眼下「接近於組成我想要的內閣」。現在還有兩個人阻礙特朗普得到不受約束的總統權力。第一個是馬蒂斯。如今他的角色甚至顯得更加重要。第二個是特別檢察官羅伯特米勒(Robert Mueller)。眼下,他們能否保住自己的職位,直接關係到美國的國家安全。

 

 

 

美國保護主義可能引發數字貿易戰

更新於2018314 07:03 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 拉娜福魯哈爾

福魯哈爾:政府希望維護國家安全並參與管理戰略意義重大的行業是正確的。但保護主義不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途徑。

國家安全是美國保護主義的新幌子。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這種虛偽的幌子下籤署了命令,對美國進口的鋼鐵和鋁徵收高額關稅。但金屬並不是保護主義最令人擔憂的新領域。據麥肯錫全球研究院(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稱,實物商品與服務的貿易多年來一直持平,但過去10年商業和信息的數字流動增長了45倍。真正該擔心的貿易戰並不在實體商品領域,而在技術領域,經濟民族主義者希望將技術圈護起來,以避免來自中國等國家的競爭威脅。

美國已經啟動了所謂的「301條款」(Section 301)調查。調查結果將於今年夏天公布,很可能會給中國對美國數據及信息產業的投資帶來更嚴苛的壁壘。這可能會將騰訊(Tencent)等企業拒之門外,或者導致美國對更廣泛的中國產品徵收新的關稅——甚至針對中國移民引入新的簽證規則。

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簡稱CFIUS)上周宣布,他們已對新加坡芯片製造商博通(Broadcom)收購美國領先的半導體企業高通(Qualcomm)的交易展開審查。(美國總統特朗普已經封殺了博通敵意收購高通的交易,稱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美國的國家安全。——編者注)此前,德克薩斯州參議員約翰科寧(John Cornyn)和加州眾議員鄧肯亨特(Duncan Hunter)CFIUS施加了壓力,聯邦選舉委員會(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的記錄顯示,他們兩人都收到了高通政治行動委員會超過15000美元的捐款。美國財長、CFIUS主席史蒂文姆努欽(Steven Mnuchin)上周表示,美國「已做好充分準備」,如果這筆交易威脅到國家安全,將動用權力阻止。

反對這筆交易的理由包括,擔心博通會縮減高通在5G等關鍵領域的投資,以及若高通被一家新加坡公司所有,美國將無法在數字領域保持競爭力與安全性。但這個理由沒有考慮到美國科技產業及政府自身目前的運作方式。

CFIUS擔憂的是,已從私人股本集團銀湖資本(Silver Lake)KKRCVC獲得1060億美元債務融資的博通,會採取短期獲利策略並削減高通的巨額研發預算,這部分預算占高通營收的20%CFIUS的擔憂是合理的:當債務負擔很高時,私人股本向來會縮減研發開支。CFIUS的理論是,如果高通缺乏投資,美國將在與中國的科技競賽中與「冠軍頭銜」失之交臂。

然而,據伯恩斯坦公司(Bernstein)的半導體產業分析師斯泰西拉斯岡(Stacy Rasgon)稱,這種擔憂忽略了一個事實,即高通「在中國擁有的戰略合作關係與利益遠超博通」。美國許多大型科技公司在中國擁有可觀的利益,儘管近幾個月其中一些公司私下裡一直在追趕民族主義的浪潮。在反對對技術行業實行從反壟斷到隱私權等多方面的額外監管時,「我們總比中國企業強」一直是這些企業慣用的理由。

問題是,無論是美國的科技行業還是美國政府,都無法兩者兼得。上世紀80年代,在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執政時期,曾短暫推行更具凝聚力的科技產業政策,但老布什(George H W Bush)一上台就拋棄了這種政策。後來,在90年代末,美國國防部(Department of Defense)擔心日本正在製造92%的用于軍事設備的平板顯示器,於是努力為這項技術創造了一個本土產業。幾年過去了,美國花了幾十億美元,日本企業卻佔據了96%的市場份額。當然,如今我們擔憂的是,從對鋁和鋼鐵徵收關稅開始,我們最終將陷入一場無法取勝的數字貿易戰。

政府希望維護國家安全利益,並參與管理戰略意義重大的行業是正確的。但保護主義並不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途徑。

美國政府在資助藍天研究方面有著了不起的記錄,為私營部門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價值——觸摸屏技術、GPS以及本身即誕生於五角大樓的互聯網技術。我們應增加而非削減這類研究的資金,甚至在這類研究商業化的情況下,允許公共部門獲取更多的利潤,就像北歐諸國與以色列所做的那樣。這將有助於減輕輿論的批評——蘋果(Apple)、谷歌(Google)或高通等公司在從公共資助的基礎研究中獲得巨大利益後,最終卻把大部分利潤藏在海外。

的確,中國也在保護自己的科技產業。但美國也確實存在著本土的科技問題。與其對國外商品徵收關稅,或拒絕承認與經濟對手做生意的公司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能夠確保國家安全的領袖企業,不如讓我們好好反觀一下自己的數字生態系統。美國的大企業正在破壞創新。美國迫切需要教育改革,以培訓勞動者從事那些不會被機器人取代的工作。

促進增長的最好辦法不是保護美國企業不被海外買家收購,而是投資於基礎設施。解決這些問題才是保護國家安全的正確途徑。

 

 

 

誰來拯救全球貿易體系?

更新於2018313 07:03 普林斯頓大學教授 克里斯蒂娜戴維斯 為英國《金融時報》撰稿

戴維斯:在美國拒擔領導角色、歐洲陷入民粹主義泥潭之時,中國應該出面挽救WTO所代表的世界貿易體系。

全球貿易體系正瀕臨解體。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上周宣布,美國將提高針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的關稅,表面上是為了保護美國國家安全利益。此舉威脅的不僅僅是向美國市場出口產品的外國企業以及使用進口鋼鐵的美國企業。此舉是在對全球貿易體系宣戰。

宣稱保護鋼鐵產品符合美國國家安全利益的說法,有悖於世界貿易組織(WTO)秉持的一切原則。為什麼要從鋼鐵下手?上世紀80年代,當美國要求日本開放農產品市場時,日本政府激烈宣稱為保護食品安全,日本有理由限制大米進口。儘管WTO規則明確允許各國以國家安全為由限制貿易,但各國幾乎從未使用這一條款為自己的貿易保護舉措辯護。國家安全是貿易法中的爭議條款,特朗普卻如獲至寶地抓住了它。

當特朗普在twitter上發文稱「貿易戰是好的,而且容易贏」時,他可以說是在「邀請」美國的貿易夥伴國將緊張局勢升級。在美國藐視法律和懲罰的情況下,其他政府為什麼還要遵守WTO的正當程序呢?

甚至在特朗普最新的抨擊言論之前,WTO就已面臨嚴重的困境。經過17年的談判,WTO成員仍無法就最新一輪貿易談判(多哈回合談判(Doha))達成協議,以修改WTO規則。印度要求擴大農產品保護的權利,而中國堅持表示,不會在其2001年為加入WTO而做出的深層次改革之外做更多事。美國曾領導創建了這些貿易規則,如今卻在挑戰它們的價值。通過青睞雙邊協議而非多邊協議,特朗普加入了一種更廣泛的的趨勢:簽訂把全球貿易切割為各個區域集團的特惠協定。

與白宮裡那些保護主義者的激烈言論不同的是,WTO秉持種種管理貿易的規則。它不強制推行自由貿易,也不能迫使各國改變政策。其164個成員政府會就減少貿易壁壘的規則進行談判。該體系為世界各地的企業提供了一個可預期的環境,並幫助各個政府建立政治聯盟以支持貿易自由化。

WTO解體將不利於美國企業。1948年(當時美國領導世界建立了這個多邊貿易機制),平均關稅為20%30%;如今,WTO成員的平均適用關稅(applied tariff)低於10%。儘管雙邊特惠協定能把關稅降到更低,但它們的原產地規定特別麻煩,企業通常不會使用這些規定。去年2WTO達成的貿易便利化協議(TFA)將把貿易成本降低14%。在此次金融危機期間,各國政府明智地拒絕了關閉邊境的誘惑,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於共同的準則以及WTO支持的強健監督機制。

WTO也是對日益崛起的中國施壓的關鍵工具。WTO成員已經提起了39個訴訟案,這些案件迫使中國政府取消了歧視性稅收政策、限制了出口補貼、並加大力度執行反假冒和盜版的法規。當然,WTO還存在很多問題,但是通過WTO解決與中國的爭端,比在雙邊框架下與北京方面進行一對一的較量更加有效。

眼下中國成為了重振WTO最後的希望,這標誌着如今的局面已經變得多麼糟糕。在美國人拒絕擔當起領導角色、歐洲人陷入民粹主義反彈泥潭的情況下,中國有機會挺身而出。在貿易戰中,嚴重依賴於出口的國家將是輸家,而出口仍然是中國經濟增長的核心驅動力。同時,中國人應該記住,正是中國自己的出口成功為貿易體系的風雲突變埋下了伏筆。一旦WTO解散,中國將成為最大的輸家。上周,日本牽頭的11個國家,在美國退出的情況下籤署了雄心勃勃的新《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如今輪到中國來展示其支持貿易自由的決心了。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應該提議一輪WTO「北京回合」貿易談判。談判議程應該包括提高國有企業的透明度、制定數字貿易規則以及保護獲取和製造創新技術權利的公平標準。這樣做將為中國提供機會,限制任意的貿易保護行為並為其貿易和海外投資擴大準入。

儘管中國明顯將就美國的關稅政策與其對簿公堂,它也應該響應美國就WTO規則進行重新談判的要求。最終,要讓全球貿易秩序在政治上可持續,需要達成一項互惠互利的協議。或許隨着美國輿論降溫,且如果共和黨領導人抵制這項關稅的話,特朗普政府可能會聽得進道理。在那之前,WTO為特朗普和習近平提供了避免陷入深淵的機會,無論這個機會多小。

 

 

 

FT共進下午茶:尼爾森坎寧安

更新於2018312 07:26 採訪者:FT中文網公共政策主編 劉波

麥克拉迪聯合諮詢公司總裁坎寧安表示,隨着特朗普政府成員加大對中國施壓調門,美國可能採取更多具體的貿易行動。

在國際貿易領域,2018年註定將是不平靜的一年。

自從在選戰中宣稱要讓中國「守規矩」的美國總統特朗普上台以來,對中美貿易摩擦加劇甚至發生貿易戰的猜測,就一直掛在媒體和分析人士的嘴邊。儘管在特朗普執政的第一年裡,中美經貿領域相對風平浪靜,但最近特朗普政府突然宣布對鋼鐵和鋁徵收關稅,以及美國貿易「鷹派」的更加得勢,似乎讓人嗅到一絲山雨欲來的味道。

撲朔迷離的形勢需要有經驗的專業人士的解讀。尼爾森•W•坎寧安(Nelson W. Cunningham)是總部位於華盛頓的麥克拉迪聯合諮詢公司(McLarty Associates)的總裁兼聯合創始人。他曾在美國政府內任職,擔任比爾克林頓總統的西半球事務特別顧問(註:本文題圖為坎寧安與克林頓的合影),以及白宮行政辦公廳的總法律顧問(General Counsel)。在此之前,他還有在約瑟夫拜登、魯道夫朱利安尼、約翰克里等美國政治家麾下任職的經歷。他經常就外交政策、政治等議題在美國媒體上發言。對於中美關係尤其是經貿問題,他代表着一個值得傾聽的聲音。

我的採訪直入主題。我首先問他,為什麼特朗普上任後的第一年裡,中美在經貿這條戰線上沒有像人們預期的那樣,發生很激烈的衝突。坎寧安認為,這是因為,每一任美國總統在第一年裡都要確定政策的優先順序。特朗普最優先處理的議題是朝鮮,他認為這是最緊迫的問題之一,所以在第一年裡並沒有對中國採取實質性的貿易行動。特朗普努力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建立起良好關係,以共同應對朝鮮危機,貿易問題的次序排在後面。但是,考慮到特朗普對北美、歐洲貿易問題的關注,他對中國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只是時間問題,而這會讓中美關係更加複雜化。在本次採訪之後不久,特朗普宣布的鋼鋁關稅,已經印證了坎寧安的說法。坎寧安認為,特朗普希望加大對中國的壓力,讓中國配合美國應對朝鮮問題,而在貿易問題上施壓正是其中的一種方式。

我問道:把貿易問題和朝鮮問題掛鉤,難道不是一種不正常的做法嗎?很多中國專家都覺得這是不專業的。坎寧安表示贊同——美國專家也這麼認為。但問題是,特朗普喜歡做交易,喜歡拿不同的東西來交換,所以他覺得朝鮮問題和貿易問題是可以交易的。特朗普會確定政策優先順序,如果他認為朝鮮是迫在眉睫的威脅,他就會利用貿易問題來逼迫中國幫助解決朝鮮問題。「但這種排序究竟是不是會成為一種成功的排序?我們目前還不知道。」

那麼,這與特朗普作為商人的某種本性有關?坎寧安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特朗普喜歡做交易,他可以不管外交政策專家的看法,而採取自己的行動。為了達成交易的目的,他並不在乎把貿易和安全這兩種性質不同的議題放到一起。

我問道,美國政府表示當年允許中國加入WTO是一個錯誤,這是不是形勢將要惡化的一種跡象?坎寧安回答,的確如此。目前特朗普政府的一些成員正在不斷加大對中國施壓的調門,這預示着特朗普可能採取更多具體的貿易行動。

那麼這種行動將是在世界貿易組織(WTO)框架之內,還是在雙邊的層面上進行呢?坎寧安覺得二者都有,作為一個務實的人,特朗普將會利用各種工具,而且現任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對於在兩個層面可以採取的行動也都很熟悉。同時他提醒,我們也須看到的一點是,特朗普曾明確表示他不喜歡WTO,不喜歡像WTO這樣的多邊組織。特朗普利用WTO的救濟方式,並不意味着他為WTO背書,這只是他可以用來對付中國的一個途徑。

坎寧安甚至提出了一個更灰暗的可能性——特朗普可能最終會不願美國繼續呆在WTO裡邊。近年來,儘管特朗普要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但由於WTO規則的限制,特朗普對墨西哥採取行動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如提高關稅的幅度受限,一旦他認為自己受到了WTO的約束,他甚至可能考慮退出WTO。目前,特朗普政府內部已經出現了對退出WTO可能性的討論。所以可以設想這種前景:特朗普會為了提高自己的行動自由度而考慮放棄WTO

赴美投資遭遇阻礙,也許是縈繞在一些中國企業家心頭的問題,我問坎寧安,中企到美國投資會變得更加困難嗎?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中國的情況切入:很多美國企業覺得到中國投資面臨著壁壘,既包括以成文法規形式構成的壁壘,也包括企業投資時遇到的現實困難。所以特朗普的思路可能是,既然美國企業到中國投資不容易,那麼他也要讓中企赴美國投資變得不容易。同時,特朗普政府和美國國會都越來越擔心中國在安全領域獲得敏感科技。這兩個因素結合起來,會堅定特朗普的信心,對中企在美國的投資施加更嚴格的限制。

那麼中國方面存在的這種所謂的「壁壘」是指什麼呢?坎寧安回答道,中國在很多行業規定的49%的所有權限制,影響了外國企業到中國投資,而美國並不存在類似規定。中國當局還在要求強制性的技術轉移,像這樣的政策也不存在於美國。所以這就帶來了一種可能性:除了對中企在安全等方面的審查之外,美國方面可能還有人建議對中國出台對等性(reciprocal)的投資限制措施,例如,像中國一樣,對來自中國的投資比例設置上限。儘管經濟學家並不贊成這麼做,但由於美國人對中國結束這些限制懷有的耐心日益縮小,所以在商業界和政界,都有人在討論啟動對等投資限制機制,以迫使中國對來自美國的投資更加開放。儘管美國一直非常歡迎來自中國的投資,但現在不僅是特朗普政府,美國商業界對中國減少限制的速度太慢所產生的挫折感也很強烈,這種情緒可能導致一些更嚴厲的政策建議出台。

這是因為,特朗普的當選只是一個徵象(symptom),它也反映了人們對美國經濟存在的一些合理擔憂(legitimate concern),尤其是全球化的影響。一些人要求採取措施應對全球化對美國經濟造成的衝擊,而特朗普正是這股潮流的一個表現。「我不認為這僅僅是特朗普政府的問題。美國企業界對這些問題的擔心,比如認為中國沒有完全履行加入WTO時的承諾,早在特朗普上台之前就存在了,而且將長期存在,」坎寧安說。

我把話題轉到了「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上:特朗普退出TPP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嗎?坎寧安堅定地肯定:TPP原本可以在整個亞太地區提升貿易的標準,同時也能鼓勵像中國這樣的沒有加入TPP談判的國家同樣提升自身貿易標準,可以給佔全球經濟40%的國家建立起高標準的貿易規則。而特朗普退出TPP事實上使力量平衡變得對美國不利,對中國有利。「我不認為這是他原本的意圖所在,但退出造成的影響就是這樣。」

特朗普退出TPP等行為表明,他對全球化可能沒有多大興趣,他在口頭上也在不斷攻擊全球化,那麼,中國會成為全球化的領導者?坎寧安認為,從習近平在2016年達沃斯論壇上的發言來看,習近平很聰明地利用了全球化措辭,在美國後退一步的時候向前走一步,這是一種很明智的策略。奧巴馬時期中美兩國領導人達成氣候變化合作協議,中美在伊朗核協議上的合作,都是很多美國人樂見的,這是中國在展現領導力。但坎寧安提醒,也需要考慮「全球領導者」的定義是什麼,因為自由主義的國際秩序應該是一種以規則、法律和透明性為基礎的秩序,中美兩國應該就相關規則達成共識,才能發揮全球領導力。現在中國已經明確表示對自由主義的全球秩序不敢興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要看中國究竟要做什麼樣的「全球領導者」。

特朗普執政第一年裡,除了「貿易戰」沒有全面開打外,一些經濟學家對美國經濟的悲觀預測也沒有變成現實。我問道,今年以來美國經濟表現良好,這是特朗普的政策的功勞嗎?坎寧安覺得不一定,因為整個世界經濟都表現得很不錯,美國經濟出現強勁態勢也是情理之中。不過,特朗普在2017年底通過的減稅法案對企業界很有吸引力,這增強了企業信心,「儘管我們不知道這意味着真實的信心,還是僅僅是一種甜蜜衝擊(sugar rush),不知道這種效果會不會持久。」因為根據經濟學家的觀點,只有在經濟狀況不佳時才應該進行刺激,而在經濟表現良好時刺激,很可能有適得其反的效果。如果放在五六年前,降低公司稅肯定對促進經濟復甦有好處,但今天這很可能導致「過度刺激」,同時可能使收入分配不均狀況進一步惡化。

我更進一步地問,美國輿論在減稅問題上發生了激烈爭論,這是不是社會兩極分化的另一個癥狀?坎寧安認為,兩極分化當然是在發生,而且越來越嚴重。他描繪了一幅令人悲觀的畫面:左右兩派的美國人看不同的電視頻道,閱讀不同的媒體,甚至政治派別不同的人不相互通婚,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州和社區,不相往來。一般而言,人們可以對同一事實有不同的觀點,但現在的問題是美國人難以對「事實是什麼」達成一致,不同人眼中看到的事實就是大相徑庭的,這導致在各種問題上共識很難達成,決定很難實現。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狀況。

比如說,坎寧安曾為克林頓、拜登等民主黨政治家工作,在他看來很清楚的是,氣候變化正在發生,而且原因是人類活動,但很多共和黨人面對同樣的資料卻得出不同的結論。「我不理解他們為什麼看到具有邏輯連貫性的關於氣候變化的資料,卻不得出人類活動導致氣候變化的結論。事實上很多美國人否認這一點。」

「自從美國建國以來,我們一直認為解決無知的辦法是更多的信息,如果我們允許更多的言論、觀點和多元化見解出現,真相就會脫穎而出。我至今依然相信這一點。但現在『言論自由』變成了『我只看到我的言論,你只看到你的言論』,在這種情況下,言論的多元化、發聲渠道的多元化,造成的結果反而是真相越來越難以脫穎而出。我認為對於自由民主派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

「但我依然堅定地相信美國社會的韌性。19世紀的美國內戰期間,數百萬人在自相殘殺中死亡,而我們今天看到的兩極分化絕對沒有當時那麼嚴重。我們此前也見證過很兩極分化的時刻,但最終我們都能度過危機,讓美國社會變得更具韌性。我仍然大體上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但我很清楚美國目前面臨的嚴峻挑戰。」

「你認為美國社會的問題是『政治正確』太多了嗎?」我這樣提問,因為在今天中國的網絡上,對西方「政治正確」的嘲諷和抨擊連篇累牘。「NoNoNo,」坎寧安連續說了三個No。「我認為那些抱怨政治正確的人的頭腦里有即使他們自己也羞於公開表達的言論,他們希望社會能準許他們自由地按自己的想法評論黑人、同性戀者或女性,但這麼做是不對的。『政治正確』會過度嗎?難道公正會過度嗎?對他人的尊重會過度嗎?我不這麼認為。美國社會的問題也許是尊重太少、公正太少了,而不是相反。」

 

 

 

CPTPP究竟能走多遠?

更新於2018313 07:03 中國常駐日內瓦聯合國代表團原副代表、全球化智庫(CCG)特邀高級研究員 周小明

周小明:日本等11國最近簽署了《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全面進步協定》(CPTPP),它極可能成為「規則改變者」。

38日,出乎不少國人的意料,日本等十一國在智利聖地亞哥簽署了《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全面進步協定》(CPTPP)。這個協議是二十多年來全球首個超大型區域貿易協議,同北美自貿協定和歐盟一併構成當今世界三大區域貿易協定。它的誕生對亞洲貿易格局及全球貿易規則制定都將產生重大影響,在國際貿易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

國外觀察家普遍認為,CPTPP將推進亞太地區經濟一體化進程,是全球化「少有的好消息」。它對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是一幅「解毒藥」,顯示經濟全球化仍在前進。它將對中國的國際貿易環境也將提出不可忽視的挑戰。

日本的作用凸顯

由於美國的退出,日本在CPTTP談判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它一改在以前貿易協議談判中的被動角色,當起了談判的「領班」,着實過了一把癮。

協議的達成,彰顯了日本協調國際貿易談判的能力。日本躊躇滿志,儼然以亞洲自由貿易「旗手「自居,企圖領導亞洲自貿區建設。它將利用CPTPP秘書處設在日本的便利,並借自貿區之力,全力推行自己的戰略目標。

一方面,日本將力推CPTPP擴容,促進第二波「入會潮「的早日到來。它表示,一旦協議生效,馬上開始吸收新成員。另一方面,日本將不遺餘力推銷CPTPP的新貿易規則。有報導稱,日本希望把這些「高標準」引入《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談判,用它同化、統一亞洲貿易規則。與此同時,日本還圖謀把CPTPP作為國際貿易協議的樣板向全世界兜售。

擴容前景比較樂觀

CPTPP自貿區經濟體量大。它涵蓋五億人口,國民生產總值高達13.5兆美元,與中國經濟大體相當。它的擴容潛力相當可觀,前景不可小視。

亞太眾多國家當初參加《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談判,主要為美國的巨大市場所吸引。美國退出後,自貿區的經濟體量大為縮水,在全球國民生產總值的佔比從原先的40%減至13%。因此,國內曾有評論家認為,美國的缺席會大大影響其它國家商簽CPTPP的積極性。然而,正是由於美國的退出,美國力推的有關知識產權的條款束之高閣,準入門檻降低,導致CPTPP的吸引力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增強了。有報導稱,印尼、泰國、菲律賓、 韓國、哥倫比亞及斯里蘭卡等國家都有興趣加入該協議,台灣最為積極。

這些國家的準入不會一帆風順,但可能只是個時間問題。如果這一前景成為現實,CPTPP將囊括除印度以外的亞洲幾乎所有最具活力的經濟體。

有外媒注意到,中國參加的RCEPCPTPP都是在2013年全面啟動談判的。後者捷足先登,目前大有成為亞洲經濟一體化主體框架的勢頭。

面對亞州經貿格局的新態勢,是游離於CPTPP這一本地區最具活力的自貿區之外,還是付出高昂的入門費,很可能成為中國在不久的將來難以迴避的艱難選擇。

在亞太以外地區,CPTPP也似乎頗受歡迎。英國躍躍欲試,表示一旦脫歐就「入伙「。歐盟雖然至今還未表明心意,但它同CPTPP建立合作關係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此外,美國捲土重來是個大概率事件。近期,美國政府對去年年初的舉動似有後悔之意,與CPTPP有關國家進行了密集商討。然而,美國重返預計一兩年內難以實現。特朗普更看重雙邊談判,並把達成對美國更有利的協議作為重返TPP的前提條件。

這一TPP+的協議要獲得CPTPP成員的一致同意,並不容易。中長期看,由於美國統治階層視TPP為遏制中國崛起的主要經濟支柱,美國回歸也應是預料之中的事。

「新時代」貿易規則影響深遠

TPP是奧巴馬政府爭奪全球貿易規則主導權的主要工具。它所倡導的「二十一世紀新規則「,反映了發達國家的利益訴求。除了知識產權等為數極少的條款外,CPTPP幾乎原封不動地照搬了TPP的所有條款。CPTPP首開先河,把國有企業、勞工權利、政府採購及數據流通等寫進國際貿易協定,極可能對全球貿易規則體系產生催化作用,成為「規則改變者」。智利外長表示,CPTPP將為其它區域經濟一體化協議乃至世貿組織和亞太經合組織今後的談判建立新標準。

CPTPP意味着,西方在制定全球貿易規則方面先聲奪人,搶得了先機,處於領跑地位。可以預見,日本會為CPTPP貿易規則的轉播和擴散到處奔跑。美歐也會為它推廣搖旗吶喊,促使其最終演變成全球貿易規則。由此看來,中國完善全球貿易體系的努力將不可避免地受到它的制約。

此外,協議今冬明春生效後,預計中國企業同CPTPP成員國進行經貿往來在不少領域將遭受歧視性待遇。例如,中國企業可能因產品、服務不符合協議的標準而吃官司。在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政府採購協議以前,中國企業還可能被剝奪競標當地政府採購項目的資格, 甚至競標中方資助的基礎設施項目,也可能被拒於大門之外。國有企業在CPTPP成員國投資興業也十分可能僅僅因為姓」公「,而受到東道國政府的特殊審查。

山雨欲來風滿樓。中國必須高度重視,未雨綢繆,加緊做好應對準備。

一是加大對CPTPP貿易規則的研究,深刻分析其影響,提出行之有效的應對措施,並開展對CPTPP規則的介紹,促進工商界對它更多的了解。

二是大力擴展國際活動空間,在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系的同時,加快區域自貿區建設步伐。首先,要推動RECP談判早日達成協議,加速建成全球市場最大、人口最多的自貿區。其次,要提升現有自貿區的標準,縮小同世界上開放水平高的自貿區的差距。爾後,要積極商建更多有分量的自貿區,包括開展加入CPTPP和深化金磚國家間的合作的可行性研究。

三是提升在全球貿易治理中的話語權。美歐意欲重塑多邊貿易體系,使其更好為己服務。一場全球貿易體系制定主導權的爭奪戰正在悄然展開。中國要力爭主動權,深入研究並提出自己的貿易規則,並充分發揮聯合國和世貿組織等多邊渠道的作用,聯合廣大發展中國家,推動有利於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規則成為全球貿易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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